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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
第三章

从噩梦中惊醒,代庄刷地睁开眼睛,惊恐的朝四周看了一圈,发现日光煌煌,自己正躺在温暖舒适的床榻上。

便是在青天白日,代庄还是脸色惨白。她爬起来抖开棉被,又在寝中的犄角旮旯里到处乱翻。寻找无果,她又趴到地板上,低着头在床榻下仔细搜寻。

“找什么?”

腋下一紧,代庄吓的一颤,听到博言的声音,方才松懈下来。

博言把她提起来放到被子上,见她这副模样,活像只受惊的兔子,不管是形貌还是表情。

除了嘴角那分恰到好处的弧度,他的眼中也染上几许极为清浅的笑意。

“要找什么?”博言又问了一遍。

“手……手,还有……”代庄抽抽搭搭地说,“还有……还有脚……到处都是,爬来爬去的。”

代庄说的语无伦次,她不知该怎么把梦中那种恐怖的景象传达出来,僵白地、拖着血线的手和脚,一直追赶着她。她走投无路,在黑暗的山林里到处躲避……梦中恐怖焦灼的心情萦绕不去,流落异乡后遭遇的一切也猛然压了下来,那重量她无法承受。莫名的惶惑和委屈呼啸而至,她捂着脸失声痛哭,眼泪从指缝中倾泻出来。

博言愣怔片刻,坐到床沿上,把代庄抱到怀里。他一言不发,笨拙地轻拍着她的脊背。就在他以为代庄会哭到天黑都无法停下,会哭到眼泪流干为止。代庄已经没了力气,也发泄完了。她抽抽搭搭,有一下没一下地耸动着消瘦的肩膀

“这样也好,若是将眼泪哭完,下次可就没了。”

“其实我……”代庄连连抽噎,等缓过劲去,继续说,“……以前还在家时,不像现在这样爱哭的……”

“那你想不想回家?”

代庄僵了僵,很久之后,她犹豫的摇了摇头。

“现在不想……”

“‘现在’?”

“嗯,虽然阿兄和葵及姐姐对我很好,阿肆也还在等着我呢……可我……”代庄苦思冥想,然后苦恼地说,“我,我也说不清楚,以前我什么都不用想,所以很开心。可是现在……就算回去……好像也没法像以前一样了……有点可怕。”

代庄天真地说:“不过你那么聪明,在你身边多待些时候,是不是就能明白点什么……”

博言没有答话,而是把一件东西塞到代庄手中,代庄低头一看,是自己贴身佩戴的白玉。这才发现,自己穿着的是一身干净的寝衣,怪不得身体松快了许多。

“若要留下,不许再说那种话了。”

“什么话?”

“‘累赘’之言。”

“可我的确是累赘呀,什么也不懂,走路很慢,也不会打架……”说到这里,代庄想起那些杀人的场面,忍不住瞅了瞅博言。

“怎么?”

“没,没什么。”代庄将冲口欲出的话吞了回去。

她现在有点明白,如果劝博言不要杀人,就意味着博言被别人杀死,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。

幼小的代庄,她朦朦胧胧的感觉到,在打打杀杀的世界里,好像不是用道理就能说得通的。否则,母亲也不会死,乳母……也不会死,还有这一路跟随博言的那些人……

代庄很难相信,等她长大就能理解这种荒诞的怪梦,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那她定然会惧怕长大。

代庄陷入纠结难解的迷沌里,好半天回过神来,目光落在环抱着她的博言的手腕上。

“你手上的伤,不要紧嘛?”

缠了那么厚的纱布,伤势一定很重,代庄责怪自己太过大意,竟然现在才注意到。

“无妨。”

语气冷淡,显然不想多言,代庄便不再多提,转而问道:

“我们现在在哪儿呢?以后要去哪里才好?”

“在临泽的逆旅中,等些时日便去衡山百部山庄。”

代庄哑然,这些名字听得她头晕目眩,除了知道自己在九居的代国出生以外,她连自己身处何方都没有概念。

“……临泽是什么地方?衡山又是哪里呢?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这种事情,”代庄嗫嚅者说,“就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呀……”

结果后来的好几日里,代庄便听博言说了好些国家、地理方面的知识,甚至还有什么朝代更替,各国各地的区划等分,林林总总实在太多。给七岁的代庄留下了不小的心里阴影,从此越加厌恶起庙堂政事,听到什么这国大夫,那国上卿,便一个头两个大。

她算是弄明白了,问博言问题时,一定不能大而化之,要具体一点才行,不然吃苦的可是自己。

博言说的那些,她只记住了大概,好歹算是知道自己现在何地。明白之后,代庄觉得不管怎么说,她离回家都是遥遥无期。

南居、北华、西泽、东阳,她生在地处南方的九居,如今则在北方诏华的边境偏东。西边的商泽和东边的高阳撇去不谈,她竟然穿过四国交接的小国句余,来到了北部诏华地区,岂不是说,她一下便到过三个国家?

代庄趴在案几上写写画画,不时抬头,看看博言的事做完没有。几天下来,代庄稍微知道一点,这家逆旅的老板对博言非常恭敬,还经常将一堆竹简送到博言手上,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。代庄对此毫无兴趣,反而觉得那老板的长相很有意思,特别是那两条八字眉,说话时一跳一跳的。

瞄了眼博言的案几,他好像还要很久的样子,就算有问题想要询问也不是时候。代庄百无聊赖,对着铜镜学那老板挑眉的动作。但是分开刘海才知道,那动作看着简单,没有先天的优势也很难做到,不知博言能不能学得来呢?代庄想了想,觉得也有些难度。

头顶一重,博言将竹简搭在她的脑袋上,代庄拉着他的衣袖,示意他坐下来。代庄观察着他的眉形,果然,也没有诙谐的天赋呢。

代庄仔细看了看博言的形貌,又观察着自己的形貌,反复对照,终于开始对自己的异样有些介怀。

以前她没有考虑过长相问题,顶着月白的头发和樱色的眼睛活了这么多年,没人会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她……现在想想,是没人敢用那种目光审视她吧。如今她才知道,原来不同的人,目光的差别如此之大,虽然她还分不清其中的含义。

“我长的是不是非常奇怪……”代庄不太自信的问。

“怎么说?”

“走在街市上,好些人莫名其妙的盯着我呢……”

“不用去管,不过……若是独自一人,便把头发包起来,或者用上斗篷帷幕比较安全。”

“为什么呀?”

代庄吓了一跳,不过是头发跟瞳孔的颜色比较少见,怎么还会带来危险呢?

“因为你没办法保护自己。”

“去街市上玩儿,还要打架不成?”

“是贪婪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你喜欢明月嘛。”

“唔?喜欢……”

“为何会喜欢它。”

“它很漂亮……很特别吧……”

“那你想不想摘下来。”

“那么高怎么摘得下?”

“假若摘得下来,你会不会去摘。”

代庄想了想,然后摇了摇头。

“它好好儿的待在天上,不想被别人摘下来吧。再说,我也不需要它,它也不属于我,不管不顾的摘下来也太过分了。”

“但若摘得下来,想要得到它的人数不胜数,把美好,却未必需要,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占为己有,便是人心的贪婪,过度的欲望。换做人也是一样,会有贪婪的人掠为己有。而且贪婪成性的人比比皆是。”

“可把我占为己有,又有什么用呢?”

“……”

“博言?”

“你只要知道,被占有的东西,便不再属于自己。”

代庄无法想象,如果自己不属于自己,那活着不就跟牛马一样?想到这里,她觉得牛马实在是太悲惨了。

“人还真是可怕呢……”她叹了口气,小大人似的感慨道。然后又问,“想要得到漂亮,特别,却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贪婪吗?”

“只是其中之一,还有……”

“还有啊!”代庄苦着脸,“你说的太复杂了,我都闹糊涂了,我还是自己慢慢想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啊,对了,差点忘记原先要问的事。”之前的话还没落音,代庄却又找来画在绢布上的简易地图,将它摊在地上,问博言,“比如说九居,为什么叫‘魏王’呢?难道不该叫九居王吗?”

“都行,只是历来都有称随王畿的习惯,九居王畿魏都,便惯称魏王。以此类推,高阳桓王,商泽穆王,句余轩王。诏华迁入陵都,便改称陵王。”

……就这样啊……她还以为在这些多此一举的称谓之后,会有什么引人入胜的故事呢。代庄立刻失去了兴致。

到了傍晚,代庄又开始经受一天三顿必经的磨难——喝那又苦又“臭”,黑乎乎的汤药。喝完之后,睡前还要抹外伤的药膏,弄得她一身药味儿,被子、衣服,连博言身上也沾染上了。

得益于此,她不无郁闷的想,幸亏这五六天都泡在“药缸”子里,要不然一路颠簸,到了衡山非得散架不可。

百部山庄建在衡山腰上,而百部山庄的主人白珩,亲自跑到临泽接博言上山。这个二十几岁,见人总带三分笑意,彬彬有礼的美男子,对博言的态度非常恭敬。话虽如此,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,博言对他的态度也很客气,以“先生”称之。

让人高兴的是,代庄比较熟悉的如愿和知水虽然受了些伤,好在性命无忧,还同白珩一道下山相迎。

到达山庄,白珩亲自将博言引到别院,问道:

“这位小女公子的房间,是另在别院,还是安排到公子旁边?”

“不必麻烦,她住在我房中便可。”

白珩一怔,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神色与往时别无二致的博言,目光在代庄天正无邪,懵懵懂懂的脸上停留片刻。

“如此……公子若没有其他吩咐,便请休息,在下先告辞了。”

“先生慢走。”

旁边的代庄松了口气,她可不敢一个人睡,也不想跟陌生人待在一起。正要跟博言说话,发现如愿和知水还立在庭中,便朝她们露齿一笑。博言也看向她们。

“若无要事,你们也下去休息。”

如愿应诺告礼,知水瞥了眼代庄,跪下探问。

“公子,是否把她安排到属下,或者如愿大人手下?”

原本将要转身的如愿一惊,一脸紧张的看向博言,心中叹息连连。

“因些无谓的嫉妒而越俎代庖,若是再犯,你也不必留下来了。”博言淡淡说完,看也没再看知水一眼,转身离开。

知水颓然的耸下肩膀,面如死灰。博言的话不留余地,比责罚还要令她难堪。如愿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。

“哎……你难道没看出来,公子没将那孩子培养成手下的打算,提那些话太露形迹。”

“我知道……”知水垂着头,跟在如愿身后,她脚步一顿,神色冷了几分。

“公子的私事我自然无权过问,但此事干系重大,大人难道就不担心?”

如愿长眉一挑,不以为然。

“公子不过是一时兴起,对陷入绝境的小丫头伸了把手,能有什么干系。”

“那也得看何时何地,现下大王步步紧逼,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。这种紧要关头,公子却把那个来历不明的累赘带在身边,还要耗费精力亲自照顾。而且那丫头……您也见着了,诡异的很,放在公子身边太危险了。”

如愿觉得,这番话虽不能说完全是危言耸听,却也不甚高明。

……不过,知水在武艺上再怎么天赋异禀,毕竟才到及笄之年,心浮气躁也情有可原。当下如愿笑了笑,便说:

“公子不是那等纨绔子弟,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。再说,那孩子才多大年纪,你这样莽撞的针对她,反而弄巧成拙。”

知水摇了摇头,鲜妍的脸庞染上了抑郁之色。不是她太过莽撞,而是公子对那丫头没有戒心,这一点,就连一母同胞的公主大人也做不到。博言说她嫉妒,的确,她无法反驳……可她难道没有自知之明?不知道公子仅仅把她当成属下?

“如愿大人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。”

如愿打断她的话,在她肩头轻轻一拍。

“这件事到此为止,你做好分内之事才是要紧,不要为这点小事分心。”

知水心中一滞,她用微笑代替快要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。

“知水,谨遵大人之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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